對阿良來說,哥哥阿志開始通靈這件事,讓整個家再也不一樣了,家裡供奉的神尊越來越多,往來問事的信眾也絡繹不絕。哥哥協助求財解厄的人不計其數,但神蹟卻沒有出現在家中…
除了證明通靈能力的那一次大家樂明牌應驗之外,這個家裡的每件事都沒有真的順遂過,這一切都讓阿良非常痛恨困惑。雖然玄天上帝再也沒有透露過任何號碼,原本就愛賭的父親卻相信兒子的通靈能力終究能夠讓他翻身,自此更加沉淪簽牌賭博。屢屢為信眾指引事業方向的阿志,自己卻是做什麼生意賠什麼,最後只好回家務農,而阿良更是高中畢業就逃離家鄉,就此投入電影的懷抱。
阿良總沒耐心聽完母親的來電,他才不想聽什麼轉達神明旨意的內容,但媽媽提出拍攝身後事相片的請求,終究讓他回到離開24年的家鄉。
家的樣貌似乎沒有改變,即使生病也要簽牌的父親,勞碌到一生都沒看過海的母親,以及12歲開始通靈就和自己漸行漸遠的兄弟。無心插柳開始拍家人的阿良,透過鏡頭觀看這個家的感覺卻開始有所不同,他為哥哥拍了短片《阿志》,再延伸出記錄長片《神人之家》。那一年被電影帶離家的導演盧盈良,終於再被電影帶回了家。
盧盈良導演的鏡頭相當細膩,也可能是拍家人可以非常貼近,一開始就讓觀眾像是置身那個疏離無語的家庭。
和習慣隱忍的媽媽及無語問蒼天的哥哥不同,面對鏡頭不說話的父親顯得非常神秘。我覺得那完全是阿良看著父親的視角,因為害怕又被開口要錢而猜測他到底在想什麼,然後恍然大悟,其實他滿心只是盤算著任何跡象是否有浮出可簽牌的號碼,啼笑皆非之餘更能感覺到父子之間的疏遠。
長達四十年反覆沉淪簽賭的人生,有錢自然是留不住,沒錢也會舉債搏翻身,家人其實都能輕易預測爸爸的行動,卻不曾看透他的心裡在想什麼。身形嬌小的母親扛起了生計重擔,身為么兒的阿良很難不心生怨恨,更恨的是哥哥的通靈能力沒讓家人雞犬升天,反而讓爸爸更加沉迷簽賭。
當阿良問爸爸為何就是戒不了賭,爸爸卻反問他為何回家拍紀錄片,他說因為心中對於家庭充滿矛盾和困惑,父親聞言卻別開了頭。阿良的爸爸終究什麼也沒說,我卻忍不住想,會不會他的心中有著更多無法面對的矛盾和困惑?
阿良原本對於哥哥的通靈能力敬謝不敏,因為不管為他人解決了多少人生難題,也不能改變阿志人生庸碌困頓的事實。維持著日常祭祀的阿志,在田裡新一輪種植作物的開端也會準備祭品牲禮祈福,作為通靈人的他仍無法參透所有天機,不能阻擋無情風雨對農地的摧殘,不只心血付諸流水,連為數不多的水電費都繳不起。
阿志對父親不是沒有恨,對蒼天神靈不是沒有困惑,無法回應兒子和弟弟對神祇的質疑,他只能埋首在下一次小蕃茄的栽種,將幼苗仔細埋入土中,在每個環節小心呵護,只是因為他不願意走上和父親一樣的道途,他不讓自己成為一個消失的爸爸。當弟弟問為什麼選不好種的小蕃茄,阿志回答總是要種看看才知道會怎麼樣,我不能確定他是否有面對自己心中的矛盾困惑,但他穿梭在曝曬燠熱田間的身影,拼搏求翻身的姿態其實和上一代那樣相似,然而他的步履堅定踏實,終究結成了鮮紅嬌嫩的飽滿果實。
作為拍攝整部片的主視角,阿良的心境轉折比較能被觀眾窺見。一開始他總躲在鏡頭之後記錄著家中輪番進行的祭拜和問事,偶爾提出冷冽直接的叩問,像是有點挑釁地表達對家人信仰的不以為然。然而長達四年的拍攝,一起經歷了莊稼全付水流,親身體會到父母的衰老病弱,讓他不能只是一個冰冷鏡位的代表,終於也走到鏡頭之中,就像是遊子跨過層層藩籬回到家中。
隨著影片的時序演進,能夠觀察到家人互動之間的改變,談話比過去頻繁密集,日常生活中也能感受到情感交流,起源自阿良想要透過拍攝,來梳理自己內在對於原生家庭的糾結心事,最後卻讓整個家庭的關係和動力都有了轉變,這個歷程十分讓人感動。我想在外闖蕩多年的阿良,能用比較成熟的眼光看過往的心傷,同時理解到家人也都有各自的限制和為難,終於明白原來不是走或是留造成了遺憾,而是人生本來就很難完美圓滿,彼此的涵容接納打開了溝通的可能,進而發現自己並不是一個人,和家人的相連增進了自己的完整。
原來不管離開多遠,家仍然是我們始終牽掛的歸鄉,那些糾結矛盾可能永遠沒有簡單明瞭的解答,然而隨著我們探索整理就能增加理解和體諒,去看見深埋心中的愛還是溫暖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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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心理師愛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