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多少事物是確定的。山謬.阿貝斯曼(Samuel Arbesman)出版過一本很棒的書籍,名為《事實的半衰期》(The Half-Life of Facts),書中提到我們所知的每項事實,幾乎都曾遭人修正或徹底改變。由於人類不斷在學習,所以先前的知識都會過時。阿貝斯曼舉了許多例子,其中一項是人們以前認為腔棘魚是在白堊紀末期滅絕。一場大滅絕事件(例如:巨大隕石撞擊地球、一連串的火山噴發或氣候永久改變)結束了白堊紀時期。恐龍、腔棘魚和許多物種都在那段時期相繼滅亡。然而到了一九三○年代末期,甚至在後續的一九五○年代中期,人們卻發現腔棘魚仍存活於世。經常會有物種被「反滅絕」,阿貝斯曼援引了兩位昆士蘭大學(University of Queensland)生物學家的研究,列出一百八十七種過去五百年間被宣稱已滅絕的哺乳類動物,其中三分之一都陸續重新被人類發現。
人的信念比科學事實更容易形成與改變。就連科學事實都會失效,我們更需要嚴格審視自己的信念。其實不需要真的有人來提出對賭。每個人都可以像賭徒一樣有目標地獨立思考。這就如同一場賽局,而我們是唯一的玩家。
如果我們少想是否對本身信念充滿信心,而是多想到底「有多少」自信,便能成為更好的溝通者和決策者。不要認為信心是「全有或全無」(「我有信心」或「我沒有信心」),反而要認知到,信心介於兩個極端之間的各種灰色地帶。
當我們表達自己的信念(不論是對別人表達或決策時的內心獨白)時,這些信心通常都沒搭配限制條件。建議在表達信念時,不妨按照零到十的等級來評估自己對這些信念的準確度有多少信心。零代表確信這信念是假的,十則意味確信這信念是真的。零到十的等級也能轉換成百分比,如果你評估為三,表示對這信念的準確度有三○%的自信;九就代表你有九○%的把握。因此別說:「《大國民》曾獲得奧斯卡最佳影片獎。」應該說:「我認為「《大國民》曾獲得奧斯卡最佳影片獎,但只有六○%把握。」或者說:「我有六○%信心,認為《大國民》曾獲得奧斯卡最佳影片獎。」
如此表達自己的確信程度,就代表《大國民》有四○%機率沒獲得這項殊榮。強迫自己表達對本身信念的確信程度,就能明白這些信念的機率本質,亦即我們相信的事物幾乎不會完全準確或完全不準確,而是介於兩者之間。
這些數字也可以反映各種不確定性。說出「我有六○%信心,認為《大國民》曾獲得奧斯卡最佳影片獎。」就代表我們並沒有完整了解這個過去事件。若是說:「我有六○信心,認為芝加哥的航班將會誤點。」便意味著在預測未來事件時,我們知道自己的資訊不完整,也明白預測本身就含有不確定性(例如:天氣狀況可能會延誤航班,也可能發生無法預料的機械故障)。
我們也可以納入其他可用選項並宣告一個範圍來表達信心。例如:我要表達對貓王幾歲去世的信念,會這樣說:「大約在四十至四十七歲之間。」我知道他四十多歲就死了,大概記得他是四十歲出頭就離世,因此這是合理的歲數範圍。對某項主題了解愈多,就能獲取品質愈好的訊息,也愈能縮小合理的範圍(涉及預測時,如果牽涉的運氣成分較少,合理的結果範圍也會縮小)。我們對某項主題了解愈少,或是涉及的運氣成分愈多,結果範圍就會愈寬。
將不確定性融入信念
我們可以宣稱自己有多麼確信某個事實或一組事實(例如:「恐龍是群居動物」)、進行預測(例如:「我認為在其他星球有生命」),或是未來基於我們的決定將如何發展(例如:「如果我搬到德斯莫恩,會活得比現在更開心」或「如果我們解雇總經理,可以提振公司業績」),這些都是不同種類的信念。
若能在思考信念時納入不確定性,將能獲得許多好處。我們表達對自己信念的確信程度,便能調整看待世界的眼光。承認不確定性,乃是衡量和縮小不確定性的第一步驟。將不確定性融入信念,有助於我們開放心胸,讓自己更為客觀,以此面對與本身信念相牴觸的訊息。
稍微調整確信程度,感覺會比猛然從「正確」降級到「錯誤」更好一點,也比較不會讓自己屈從於動機性推理。在發現新證據時,說出「我原本五八%確信,但現在是四六%確信」,這種講法不會像「我原以為自己是對的,但現在發現自己錯了」感覺那麼糟糕。我們可以用新訊息去調整信念,不必做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信心也不會太過受挫,以致懷疑自己是否仍是受過良好教育、知識淵博、觀點總是正確的聰明人。如此一來我們將更能求真,不會把不符合本身信念的訊息視為威脅,並誤以為要抵擋它們。
我們致力於調整信念時,就不會那麼強烈地自我批判。表達信念時納入百分比或範圍,對自我的看法便不會局限於自己是對或錯,而變成思考能如何納入新訊息,重新估算對自我信念的確信程度。發現與自己信念牴觸的證據不算過失。唯一的過失是沒有從客觀角度去運用那些證據來調整信念。
對他人宣告自我信念中的不確定性,可以讓你成為更可靠的溝通者。我們會有個迷思,以為若我們沒有一○○%的自信,別人會比較不重視我們的意見,但情況通常恰好相反。若某個人認為自己的信念絕對正確,而另一個人表示:「我認為這是真的,對此約有八○%的信心。」此時你會更相信哪位?表達自己不是絕對正確的人,表示他正試圖了解真相,而且仔細考慮了訊息的數量和品質,同時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並非無所不知。思緒周密並且有自知之明的人,更容易博得他人信賴。
表達自信程度也能讓別人與我們合作。職業牌手發現別人表達不正確的觀點時便會與對方打賭,在這業界中比較能接受這種方式;但正如我先前所說,一般人可沒有在撲克房裡打滾。出了撲克房,當我們宣稱某些事是絕對正確時,別人可能不會提供相關的新資訊,讓我們得以調整信念。個中原因有兩個。首先,他們可能會害怕自己錯了,所以不敢明說,擔心會遭受批判。其次,即使他們認為自己的訊息很正確,卻不願讓我們受窘或被論斷。如果我們說:「我有八○%的信心。」表示不是完全確信,這便敞開了大門,歡迎別人來啟迪我們。
拋棄對錯才可能接近事實
當別人知道不必說出或暗示「你錯了」來質疑我們,會比較願意提供我們資訊。承認自己沒有完全把握,請別人協助完善我們的信念,如此就能逐步收集更多的相關訊息,讓自己的信念更準確。
以這種方式表達信念也能造福聽我們說話的人。我們都知道人傾向相信親耳聽到的事,並不會仔細去查證訊息。如果我們向聽眾表達自己對所說的話不是絕對確信,他們也比較不會緊緊抱持我們的說法。指出自己的信念仍有不確定性,聽的人就會知道要做進一步的查證,因此會繼續進行人們形成抽象信念的第三步驟。
科學家在公布實驗結果時,會與社群的其他研究者分享自己收集與分析數據的方法,講解這些數據並表明他們對數據的信心。如此,其他人便可評估訊息的品質,在公布實驗結果前透過「同儕審查」(peer review)讓訊息系統化。對結果的信心會透過P值(p-values,預計得到實際觀察結果的機率,類似按照零到十的等級來宣告信心)以及信賴區間(confidence interval,類似宣告可用選項的範圍)。
科學家習慣表達不確定性,與社群同儕分享訊息,以便測試、質疑結果與解釋。分享的訊息可能會確認、否認或改善已發表的假設,其目標是推展知識,而非肯定我們已相信的事物。這就是為何科學能快速進展的原因。[註]
告知別人自己的信念時若能表達自己的不確定性,就能讓身旁的人像科學家一樣提供建議,並以此迅速改進自己的信念。這樣做將使人比較不會錯失獲取新訊息的機會,讓自己能據此調整信念。
整體而言,若想改善決策,應該承認決策是基於信念來下注、習慣不確定性,以及重新定義是非對錯。然而,我現在一股腦兒將這些觀念灌輸給各位,並不期望大家立刻知道該如何善用這些觀念。畢竟我們的思考模式非常頑固,光是知道問題所在還不夠,還要知道正確的方法,才能克服那些不斷阻礙我們的非理性特質。到目前為止,我所做的是先確定目標;
既然我們已開始朝正確的方向前進,下注的思維「應該」是比較能達成目標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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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傳奇物理學家理查.費曼(Richard Feynman)曾經概括科學家傳達不確定性及如何致力於避免落入正確和錯誤的兩極端。他說:「科學陳述不是表達什麼是真實的,什麼是虛假的。它是陳述不同確定程度的已知事物……每項科學概念皆分布於絕對錯誤與絕對正確之間,不會落在這兩個極端之上。」以上文字收錄於其小品集《費曼的主張》(The Pleasure of Finding Things Out,天下文化出版)。
以上內容摘錄自《高勝算決策》(采實文化)
請先想想,這一年來你做過最好的決定,與最壞的決定各是什麼?許多人都認為最好的決定就是為你帶來好結果的事,反之亦然。人們都習慣從結果反推決策的品質好壞,卻不知道這樣做有多荒謬。試想若一個人選擇酒駕,最後平安無事到家,這能代表他的決定是好的嗎?而一位司機遵守交通規則,卻被闖紅燈的車子撞,莫非是哪裡做錯了呢?
其實,這樣的思維模式,最大的問題是來自人們心理上的「後見之明偏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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